
藝術家從珠江兩岸生活中獲取創作源泉 建筑師受江邊礫石啟發設計出大劇院
一江珠水,起于云貴、源于烏蒙,越六省、貫五嶺,奔流匯入南海。奔騰的江水、優渥寬廣的航道,為沿岸百姓提供了生活、生產的水資源。而江水的野性活力、江流的兼容并包,以及江岸上儀態萬千的自然風物,都成為珠江兩岸居民建設城市、藝術創作的靈感源泉。
如果沒有奔流不息的珠江,或許就沒法孕育出《珠江溯源記》和《珠江勝景圖》這些生動的藝術作品;同樣,如果沒有江邊露出水面的礫石,很可能建筑師無法雕琢出形如圓潤雙礫的廣州大劇院。
珠江的點點滴滴都蘊含著自然智慧,賦予廣州獨特的氣韻,激發創作者的想象力。日前,記者對話藝術家、建筑師,聽他們講述珠江是如何帶來源源不斷的靈感源泉。
王璜生: 沿珠江溯源騎行3300公里開啟30多年珠江藝術創作
今年9月,以學者、藝術家的身份受邀走訪甌江流域的路途上,王璜生不止一次回憶起38年前日夜兼程地沿珠江穿越城市、山林的80多個日子。
王璜生正在眺望珠江
1984年,成長于韓江邊小城的美術青年王璜生“受惑”于珠江的野性與活力,決定騎著單車一路向西,追溯珠江的源頭。3300公里的騎行之旅中,他留下了大批藝術作品:100多幅水墨寫生、1000多張攝影膠片、9萬多字的文字筆記。這個被他視為“小城文青對珠江流域的觀察”的舉動,成為他此后數十年以“珠江”為母題的創作起點,更讓他確定了創作方向:“這樣的經歷,為我的藝術人生定下了一個不可能更改的調子。”
1996年,國內的美術館事業還沒正式起步。此時,王璜生放棄了畫院專職畫家的“鐵飯碗”,投身到當時仍在創建中的廣東美術館。
在夏末雨過天晴的早晨,探訪小分隊與王璜生來到二沙島江邊。沐浴著和煦陽光,王璜生微微瞇著眼,眺望著早已成為文化藝術地標的廣東美術館,眼前景象與美術館建設之初長滿蘆葦的工地重疊在一起。那時珠江兩岸雜草叢生,積聚著一種野生的力量——這種生命力“鼓動”著王璜生,令他迫不及待地投入到飛速生長中去,直至綻放。20多年后,再次回憶起這一幕,王璜生感慨:“無論是江水還是植被,都有著‘生猛’的生命力,有著樂觀的精神和向上的力量。這恰是珠江流域的人文特征所在,是關于珠江文化為何‘開風氣之先’的最好說明。”
王璜生創作的《寧靜的三角洲》
在廣東美術館落成開館后,在距離珠江邊不到10米的空間里,王璜生以廣東美術館帶頭人的身份,開始了長達13年的“藝術拓荒”,借由廣東美術館的興起,掀起一股當代藝術浪潮,尤其是他發起的“廣州三年展”,奠定了廣東美術館在全國乃至國際上的先鋒地位。其中,在第二屆“三年展”上,有一幅王璜生十分欣賞的影像作品:相機被綁在竹筏上,放流于珠江中,以類似游魚的視角,拍下兩岸景象。
無數次眺望珠江兩岸,見高樓漸起,燈火輝煌,船只絡繹不絕,回望逐漸實現的藝術理想,王璜生對珠江飽含謝意。在他逐夢打拼的這二十多年里,廣州這座城市開放包容,如珠江般擁有廣闊胸懷,為他開拓美術館事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閑暇時,王璜生喜歡行走至珠江出海口:“看著珠江的開闊、碧綠,風和日麗、江流奔涌,特別有意思。”出海口的歷史故事令他遐想和銘記,并借助藝術想象力,創作出一幅幅藝術作品。
王璜生創作的《珠三角農家》
“珠江是母親河,與我們的生命和生活息息相關,同時它也是靈感之河、力量之河。”王璜生說,“珠江流域水源充沛、氣候宜人,從源頭到出海口都有著強大生命力,孕育了廣東乃至珠江流域獨特的人文特征:樂觀、愉快、陽光、有力。”王璜生介紹,“很多畫家都曾畫過珠江,如關山月、黎雄才、林豐俗、陳金章諸位前輩先生,他們的寫實、寫生能力特別強,對樹木植被、山林煙霧的描寫有著極強表現力。加上珠江流域的樹木植物本身就極具特點,以及流域內的風物人情較有特色,他們筆下自然形成一種藝術風格,或是‘藝術的一種經典表達方式’。”
“對珠江,我有一種流動的情感,除了因為它奔流不息,青蔥植物不停成長,和空氣里濕潤的水汽,還因為它帶給我永不褪色的新鮮感。”王璜生說。
方土:少年時遠眺珠江至今仍深受震撼 繪就19.78米長的畫卷
2018年,大型中國畫長卷《珠江勝景圖》問世,時隔4年,至今仍給畫壇內外帶來深深震撼。這幅巨作由獨立而相連的《珠源巒脈》《云涌珠江》《盛世珠江》構成,集廣東眾多藝術家之力,以傳統山水畫長卷表現當代城市的風貌,展現改革開放40多年來珠江流域的波瀾壯闊。其中,描繪珠江源頭、19.78米長的上卷《珠源巒脈》由廣州畫院原院長方土帶領團隊創作。
《珠源巒脈》局部
“我們創作前并沒有實地去看珠江源頭。”方土揭秘了創作歷程,“在我看來,藝術家最重要的能力是美好的想象力。” 因此,他決定以象征手法,通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里的經典符號“云”來表現“水”。畫面中大量隨風飄懸于天空、山間的云,構建一個想象中的珠江源頭。
成長于潮汕海邊的方土,見識過海的壯闊,從小便展現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無拘無束的藝術風格。少年方土來到廣州后,沿著江流來到出海口,親睹了平靜江水流向出海口的迫切與奔放,而遠處是更廣袤的、充滿想象的世界。“是回歸,是奔赴,也是融合”,方土說,“走近珠江,我理解了珠江的多面性,讀懂了珠江的兼容并蓄。”他認為,“珠江不僅是珠江,而是孕育想象力的母體。”
這恰是嶺南藝術的源頭。“嶺南藝術家一直都在面對不同的挑戰:外來文化藝術隨著商業發展進入廣州,珠江自古就有著接納新事物的開闊胸懷;來自中原地區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被嶺南文化吸收、繼承、消化、融合。”方土說,不同的文化找到平衡點,并融入珠江文化。
藝術上的自信,令方土勇于嘗試。但對于藝術,他又懷揣敬畏之心:“看到前人繪制的珠江圖時,我常常感慨,古代的嶺南人怎么能在沒有任何測量儀器的情況下,如此準確地定位珠江的支流,確定珠江的源頭。”
直到畫完《珠源巒脈》后,他才帶領團隊實地探尋珠江源頭。“一到源頭,我就說,‘幸好我們沒有來寫生,不然我們只會單純追求寫實的感覺’。”方土認為,“源頭”是神秘的,存于想象里,如果只用眼睛觀看,就會阻礙自己的想象。“像劉長安寫《我愛五指山》時并未去過五指山一樣,藝術不一定要親臨其境。”方土表示。
回顧《珠源巒脈》的創作歷程,方土用“奇妙”來形容:“珠江從源頭一路奔涌而來,養育了兩岸的人民,我想好好展現這份初心。”而令他感慨的是,低調的珠江承載厚重的歷史,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成為時代的號角。
2019年,方土離開了廣州畫院入職中國國家畫院。跨過長江、黃河,他依舊惦念珠江的潺潺水聲,筆下的珠江依然讓他魂牽夢縈。他時時想起,自己在年輕時眺望珠江的心情:“一個大都會被珠江貫穿,支流在城中四通八達。從古至今,整個城市都蘊含著果敢、創新、拓展的力量,我曾被這種力量深深震撼到。而這種力量,在今天仍能帶給我創作的靈感。”
大劇院建筑師:靈感源于海珠石傳說 形如“水邊礫石”出圈
藝術家把珠江饋贈的靈感化作線條、色彩,展現在畫布上。建筑師們也從奔流靈動的珠江中汲取靈感,為鋼結構、混凝土注入詩意,讓建筑物成為廣州這座城市中璀璨奪目的景觀。
廣州國際會展中心以“珠江來風”為主體,賦予靜態建筑“飄”的形式美感,象征珠江暖風吹過大地;矗立在白鵝潭畔的廣東省“三館合一”項目,外形宛如一艘停泊在珠江岸邊的輪船,寓意滿載嶺南文化的巨輪即將揚帆起航……
廣州大劇院也與珠江有著深厚緣分。這座廣州藝術地標建筑是英國建筑大師扎哈·哈迪德在中國落地的第一個項目。從空中俯瞰,大劇院是兩座黑白灰色調自然形態的建筑,如同被珠江水沖刷的兩塊‘礫石’。走近這座線條玲瓏的建筑,虛與實、輕與重、曲線與直線、固定與流動……這些看似對立的形態都在一座建筑中實現了融合。
在大劇院建設時,廣州珠江外資建筑設計院被選為扎哈團隊的國內合作伙伴。時任該設計院院長、總建筑師的黃捷與他帶領的設計團隊曾與扎哈團隊共同合作廣州大劇院項目。
廣州大劇院形如兩塊被江水沖刷上岸的鵝卵石
黃捷展示了廣州大劇院的設計草圖并介紹,“廣州大劇院設計立足于廣州地域文化的傳承,扎哈的設計靈感來源于珠江河岸的獨特風貌,即被珠江水沖刷的‘礫石’。”傳說中,海珠石是廣州的鎮城之石。“是誰驅石到江心,天為羊城鎮古會”,說的就是屹立珠江中的海珠石。廣州大劇院蘊含著“被江水沖刷形成的圓潤雙礫”的設計構思,形如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兩塊奇石,靜靜坐落于珠江之畔,造型猶如自然生長的建筑,極具未來感,表達出廣州的城市活力之美。
將異形公共建筑從圖紙變為現實,回想這一挑戰,黃捷仍記憶猶新,“廣州大劇院的大部分柱子和墻都是斜的,整座建筑幾乎沒有一處垂直和方正的結構,都是由不規則的幾何形體組成,僅外表面就有64個面、41個轉角和104條棱線。大劇院里如生命體般的建筑形體與空間對結構的‘建筑性’要求極高,常常需要突破現有結構‘技術性’的極限。”為了讓這件“天馬行空”的作品落地,黃捷團隊繪制的清水混凝土施工詳圖,就達到一千多張。
2010年,廣州大劇院竣工,“圓潤雙礫”的外形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建筑起伏流暢的線條輪廓、引人入勝的空間體驗,形如“珠江邊兩塊漂亮的石頭”,為珠江增添了幾分浪漫色彩。竣工前,扎哈撰文表達她的激動之情:“我對藝術和建筑的詮釋,與眾多金融大廈一起,將珠江沿岸的市政與文化建筑有機地結合起來。廣州大劇院是我最心愛的設計作品之一,她代表著城市的過去,也為中國的未來抹上濃墨重彩一筆。”她對廣州當初的選擇始終心存感激:“世界上鮮有這樣的地方,我們能遇到遠見與激情并舉的客戶。”廣州大劇院的落成,正體現著廣州城市文化的開放性、包容性以及“敢為人先”的創新性。
黃捷表示,“廣州大劇院在城市中心建立一個新的城市文化焦點——融城市文脈、建筑藝術、環境景觀為一體。”大劇院的創作過程讓他頻受啟發:除了呈現在地的地域文化、自然環境,還有一種新的建筑理念,就是文化公共建筑的開放性和日常性。“以前,我們設計劇院這種公共建筑,通常會打造陽春白雪、高高在上的形象,給人一種很難走近的距離感。”如今,每當夜幕降臨,市民都能走進大劇院的中心地帶,或坐在劇院的大臺階上、淺水池邊。通過大劇院與這座城市的交流共振,這座文化地標自然而然地成為市民親近的“朋友”,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藝術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