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年前,站在粵海關大鐘樓門口,阮鋒難抑心中喜悅:“我終于來到這里了。”過去30多年,大鐘樓在他的生命長河中,或隱或現。為了了解更多大鐘樓的歷史和廣州這座商貿古城一段極盡繁華的記憶,為了更近距離端詳、撫摸這座矗立106年依然保存完好、承載著厚重歷史的建筑,他走了一條不短的路,才成為了一名“守館人”。
大鐘樓“守館人”、廣州海關教育處博物館管理科科長阮鋒。
106年前,當粵海關稅務司署大鐘樓這座歐洲新古典主義建筑在珠江畔崛起的時候,作為重要地標代表著廣州城的貿易繁榮,世人卻未曾意識到,在近代歷史的洪流中,它將成為見證近代中國曲折發展的標志。
“這么多年了,每一次踏進大鐘樓,還會有穿越時光的感受。”阮鋒說,這座“寶藏博物館”仍不時給他帶來新的發現,而他知道,還有很多驚喜等待著被挖掘,“我想用老街坊的角度,講好大鐘樓背后的廣州歷史故事。”
懸掛在大鐘樓里的五口銅鐘是珍貴的歷史文物。
其人
小時候住在大鐘樓對岸 長大后成了“守館人”
大鐘樓是“1916年版”的粵海關稅務司署辦公大樓,是中國現存最早興建、最古老的海關鐘樓。其所在的廣州市沿江西路29號,位置優越,既是西堤商貿區的起點,又連接沙面島商貿區,是20世紀初廣州城最具活力的商貿中心的一環。
大鐘樓的鐘聲曾是這個城市宣布時間的“標準”,在20世紀90年代前,它每逢正點報時,2016年后重新恢復鳴響,為避免擾民,僅在早晚8時各鳴鐘8聲。如今,在車水馬龍的早晨,在夜幕降臨、燈火璀璨的夜晚,當大鐘樓鐘聲響徹沿江西路時,人來人往中,總會讓人不由遐想,近百年的鳴聲中,翻過了多少廣州歷史的篇章。
阮鋒從小住在大鐘樓的珠江對岸,聽大人們說,以前在“河南”就可以看到這座雄偉的建筑。長堤一帶住著他的外公、阿姨、舅舅。童年記憶里,他時常拉著媽媽的手,坐著渡輪“過江”串門,腦海里最深刻的畫面,是自己趴在渡輪后面看著浪花飛濺,當船漸漸駛向西堤碼頭時,大鐘樓在視野里越來越大,碰巧準點響起的鐘聲越來越近,響徹四方。
“‘老廣州’對大鐘樓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它是許多人成長記憶的一部分,也是許多人的人生和這座城市的見證者。”阮鋒說,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音樂盒子”,見證了珠江的日與夜、繁華喧鬧和靜謐多情,見證了普通人的生活日常,沉默時很安靜,響起來沉著篤定。
小時候在玩耍時,無意間聽到舅舅與人談及外公參軍的故事,他并沒有深究什么叫“參與過接管粵海關的工作”,等到長大了,想要知道更多的時候,卻已沒有機會向外公了解當時驚心動魄的過程,只能從舅舅口中獲悉一二。
他的外公來到廣州參與接管粵海關后,按照文化程度被分配到省外運負責管倉庫的事務工作,經常教導子孫們要好好學習,才能服務好人民。
受到家庭氛圍的影響,學習成為阮鋒一貫的堅持。大學本科學習統計學后,他進入了海關工作。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把較為艱澀的粵海關的歷史故事改編為通俗創意劇本,在不同的舞臺上演……
2015年,他被調動到大鐘樓工作。7年過去了,作為廣州海關教育處博物館管理科科長,他一直肩負著研究、藏品管理、展覽策劃等工作,其中巡館是他最喜歡的日常工作。他說:“我特別想傾聽觀眾們的心聲。”他還記得,2016年大鐘樓正式更名為粵海關博物館并常態化對外開放的時候,附近的許多老街坊爭先來“探館”,感慨萬分地告訴他“我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少有機會進來看看”“大鐘樓終于開放了,而且做了這么好的展覽,我們能進來看看它到底是啥樣子,了解一下海關的歷史、廣東的歷史”……那些時刻,他的心中涌動著能為粵海關博物館服務的激動和自豪。
這座仍藏著很多歷史記憶的建筑,它的特別之處在于它別具一格的建筑風格和所承載的那段歷史。如何讓更多前來參觀的市民能感受到它存在于此的深意?“我很喜歡被叫‘守館人’。”阮鋒笑著說,黑框眼鏡后的眼睛閃著熱烈的光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和追求,我給自己的‘任務’是沉下心來好好做研究工作,把很多大家覺得太深、太枯燥的歷史講得更好懂、更接地氣、更精彩。”
粵海關大鐘樓從地下室至鐘樓分為五層,其獨特的新古典主義造型風格被視為廣州近代西洋建筑的典范。
其言
希望它的“外在美”
吸引更多人去了解其“內核”
廣州日報:聽說大鐘樓已經變成一個網紅打卡點了?
阮鋒:是啊,現在我們都習慣了一到晚上,這里閃光燈此起彼伏如白晝的場景。每次看到馬路對面早早占好拍攝C位的年輕人,以大鐘樓為背景拍攝婚紗照的新人,或者是匆匆慕名而來的游客,我們心中還是挺自豪的,有時候還給大家介紹哪個角度哪個背景拍照最好看。比如大門口的鑄鐵欄桿和特意保留材料原貌的大麻石,已經有100年以上的歷史了,拍出來特別有格調,是大家喜歡的背景之一。
廣州日報:會覺得因此而令大鐘樓的意義變得沒那么“重”了嗎?
阮鋒:這一座被當代學者評價為“平面功能布局、建筑結構、建筑設備等各方面均為時代典范”的建筑,奠定了大鐘樓作為中國海關大樓建筑風格的主基調,更是古典復興主義在嶺南發展的高潮。
大家因為大鐘樓的建筑之美而趨之若鶩,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是我更希望大家在被它的外在美吸引之后,能夠更多去了解它的“內核”,透過“洋關”這個歷史的獨特視角去觀察、反思中國近代史,我想這會幫助大家在對歷史的深入思考中汲取智慧、走向未來。
在“巡館”的過程中,我遇到許多廣州老街坊,也遇到許多年輕人,他們希望了解許多他們未曾聽聞的廣州故事,證明他們對大鐘樓的“內核”也是感興趣的。
廣州日報:大鐘樓是廣州那個時期的建筑中保存得比較完好的一棟?
阮鋒:是的,經常有觀眾問我們“電梯是不是原裝的”“窗戶是不是舊件”。在整座建筑的保育方面,我們確實一直在努力,保存完好度很高。現在我們根據1913年的建筑圖紙制作說明牌,向觀眾展示每個房間的原有功能,許多建筑構件和配件經過歲月滄桑還是保持不變,比如地板、壁爐、彈簧門……到館里來,觀眾們可以近距離接觸實物,摸一摸柱子、壁爐、墻壁,精細感受歷史的痕跡。
走進大鐘樓,觀眾們都會應接不暇地觀察風格獨特的建筑和裝飾,往往忽略自己走在軟軟的地毯上,更不曾好奇地毯下會有怎樣的驚喜。其實,每一層的地毯下都大有文章:有的是木地板,有的是瓷磚地板,有的是由馬賽克組成的不同圖案。在現在看來好像非常奢侈的裝飾,在當時卻是典型辦公建筑的“標配”。
廣州日報:如今的博物館承擔了宣傳教育的功能,大鐘樓也是這樣嗎?
阮鋒:我們和普通的舊址還是有些不同,因為在歷史上,大鐘樓就不是一個完全的公共場所,而是一個行使海關職能的場所,所以在宣傳教育上,我們還是以海關歷史、海關業務為基礎開展。在歷史上,廣州外向型的商貿發展與海關業務息息相關,海關史與商貿史基本重合。我們講述海關歷史故事,除了希望讓市民透過海關視角去了解廣州城市輝煌的商貿故事,了解廣州作為一座千年商都是如何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對外交往的經驗,借助天時地利人和獲得世界性的關注,還希望他們了解人民海關經過百般艱難收回海關主權、守護國門的紅色故事。
作為博物館,如今我們多元發展,在立足海關歷史文化研究的同時,跟社區、學校有更多的聯動,比如舉辦流動展覽,比如跟附近的沙面小學長期合作,邀請學生們到館內以“紅色講解員”身份直播等。我們對于講述海關歷史和業務的方式進行了“改良”,增加了許多體驗式活動。
廣州日報:會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種責任感嗎?
阮鋒:是的,我們時刻都感覺到自己的責任。無論做歷史研究,策劃、宣傳、傳播,還是直接面對觀眾的講解員,都深知自己承擔的職責。像我們的五位年輕講解員,都要知道如果不把講解詞吃透,從不同角度去琢磨自己要講述的歷史,研究自己要講解的展品,就無法體現自己的責任擔當。其中一位講解員韓芮去年還被評為“廣東省百優黨史宣講員”。
如何把這么厚重的廣州海關歷史展現給市民,我一直也在思考。這幾年,我嘗試創作一些跟粵海關有關的、適合青少年演講的原創故事,還讓自己上小學的小孩子做“實驗品”,讓他用孩子的角度演繹海關歷史。去年他就憑此在海珠區少先隊文化節“黨的光輝照我心”粵語講古比賽上獲得一等獎。
在尊重歷史主線客觀性的基礎上,我對故事進行了很大的調整,增加了許多有趣的內容,還得到粵語講古老師的指導。今年,我還繼續嘗試在梳理海關歷史的同時,探索新的講故事方式。
廣州日報:聽說今年還有一個蠻重要的展覽計劃?
阮鋒:是的,在廣州海關有許多對海關歷史感興趣的同事,其中一位退休干部許學山就是眾所周知的“發燒友”。幾十年來,他不但研究海關史,還收集很多跟粵海關相關的藏品。近年他向我們捐贈了一大批與海關歷史相關的老明信片,涉及的建筑除了大鐘樓,還有驗貨廠、郵政大廈、沙面紅樓等。我們正在梳理這些藏品,看看如何通過這些藏品,串起粵海關歷史,形成一定的研究成果,并用形象的、引發共鳴的方式把成果展現在世人面前。
其實,廣州海關系統里還有許多對海關歷史感興趣的前輩,尤其是曾經在大鐘樓工作過的關員,他們在這里與每一個房間、角落、物品朝夕相對,即使離開了,也很是牽掛。有不少已經退休的同事,也會經常回來走動,或者帶家人、朋友來看看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或許只要曾經在這里駐守過,就一定會留下一種“大鐘樓情結”。就連周圍的老街坊,也會經常帶領不同的朋友前來走走,有許多訪客已經成為我們的“老粉”。
我們近期發起征集大鐘樓故事的活動,請曾經在這里工作的前輩回來講述不同辦公房間的場景或趣事。這是一個工作量不小的事情,但是我們想盡可能留下更多與這座建筑發生過關聯的故事。
采訪手記
展示廣州縱橫四海、匯聚五湖的開放與包容
經過“美容”的大鐘樓剛剛以“清水佳人”形象亮相,就迎來等待已久的游客和市民的爭相傳告。在他們心目中,這座建筑矗立于珠江的主要河道邊,曾向進入城市的船舶展示了這座城市縱橫四海、匯聚五湖的開放與包容。它曾獨立于嶺南風格的建筑群中,從未被視為“異類”,而是快速被接受,被借鑒,被孵化出“2.0”“3.0”版本。這個城市的人民,在那時起就展露出開放包容的氣魄和膽識,對于創新和發展,從不遲疑。
歷史成就了廣州,而廣州成就了人和物。即使這個城市的標志性建筑物不斷被后來者替代,但沒有人忘記它們曾是某個時代的巔峰和驕傲。正因為不斷更替,這座從數千年前昂然走到今天的城市歷久彌新,永遠充滿青春活力。